查看原文
其他

论无聊:现代人的“专利”

史文德森 少数派悦读 2021-09-29

克尔凯郭尔在《非此即彼》(Either-Or)中写道:“神感到无聊,所以创造了人类。亚当因独处而无聊,故而夏娃被创造出来。从那时起,无聊就进入了人类社会,并且随着人口的增长而有着相应的扩张。”尼采认为,上帝在第七天感到了无聊。他还声称,甚至是神,都在与无聊进行着无谓的斗争。

梭罗支持克尔凯郭尔的观点:“毫无疑问,仿佛吞噬了所有快乐与生活情趣的无聊与倦怠,看起来与亚当一样古老。”阿尔贝托·莫拉维亚(Alberto   Moravia)相信亚当和夏娃感到了无聊,康德认为如果留在伊甸园,他们会感到无聊。罗伯特·尼斯比特则断言:上帝之所以把亚当与夏娃逐出伊甸园,是为了在无聊侵蚀他们之前将其拯救出来。

我们有理由相信,某些形式的无聊在洪荒之初就已存在,其中包括即将讨论到的“情境式无聊”——特定情境下由具体事物引发的无聊。然而,“存在主义的无聊”是作为一个现代性的现象而突显出来。不过也有一些例外,譬如,《传道书》的开篇就写道:“一切均是虚无。”“已有的事,后来必将再有;已做的事,后来必将再做。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。”也可以说,所罗门在这里不仅针砭了自己的时代,更预言了后世的事。在阿恩·嘉伯格(Arne  Garborg)的《疲倦者》(weary Men)里,帕斯特·罗申声称《圣经·旧约》是为当代人而写的,看来也不无道理。

塞内卡(Seneca)在其著作中提出了“生活的倦怠”的概念,以此来描述一种与现代性无聊极其类似的状态。诸如此类预言了后世现象的古代文本可谓比比皆是。虽然无法对历史时段进行清晰而精确的划分,我还是坚持认为,在浪漫主义时代以前,无聊还没有变成一个重要的写作主题。可以说,随着浪漫主义的诞生,无聊才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和书写。


无聊是现代人的“专利”。可以说,在历史的长河中,人类的快乐与愤怒是保持不变的,然而,无聊感看起来却是与日俱增,世界明显变得越来越无聊。在浪漫主义时代以前,无聊似乎只是边缘现象——只有僧侣和贵族才感到无聊。很长一段时间里,无聊是身份的象征,只有上层阶级才有无聊所必需的物质条件,故而它是上层社会的特权。随着无聊蔓延到社会的各个角落,它已不再具有排他性。有进一步的证据表明:无聊均匀地弥漫于整个西方世界。

无聊往往包含了批判性的因素,原因在于它表达了对现况或整个生存状态深切的不满。正如拉罗什福科在其《蔽言集》(主要是深刻地描述了法国宫廷的生活)里所指出的:“那些我们认为无聊的人,也几乎总会认为我们无聊。”在法国宫廷里,无聊是君主的特权,如果臣子表达了无聊的情绪,那就意味着君主使其感到无聊。与之类似,如果僧侣在阅读《圣经》时陷入一种无边的空虚,这种早期的怠惰也被看做对上帝空前的侮蔑。完美的上帝怎么可能是无聊的呢?在与上帝的相遇中感到无聊,暗示了上帝缺乏某种东西。


在一个社会或文化中,如果无聊感增加,就表示意义的载体出了严重的问题。意义必须作为整体来理解,我们在一个总体意义下参与社会,无论它采取何种形式,这个总体意义为琐碎的日常生活赋予了价值,它的另一传统名称就是“文化”。许多现代理论家都得出了如下结论:文化已经消失了,并且被诸如“文明”所取代了。如果无聊感增加,可能是因为总体意义消失。当然,总体意义与个别意义(亦即文化与文化产品)之间并非毫无关系,我们也可以追问自己:事物在多大程度上还是文化的载体?借用海德格尔的话:“事物还是事物吗?”或换种说法:事物还能对文化产生连贯的影响吗?

到底有多少人感到无聊?对于这个问题,迄今还没有完全可靠的答案,不同的研究给出的数据差异很大,原因在于,无聊这种现象很难被客观地定义。所以,我们无法依靠数据来判断人们的无聊感是否增加、减少或维持不变。然而,难道娱乐业的发达、酗酒的流行不足以表明无聊情绪的普遍吗?

一天看四小时电视的人不一定感觉到或承认无聊,但若非如此,为何他们每天会花掉四分之一醒着的时间看电视?当然,休闲也是一个理由,休闲提供了大量的剩余时间,必须以某种方式消耗掉,显然,几乎没有什么比看电视更能消磨时光了,晚上长时间地看电视,只可能是为了摆脱多余或难熬的时间。


最活跃的人,往往也最容易感到无聊,我们几乎很难停下来,总是忙东忙西,因为我们无法面对空虚。然而,反讽的是,当我们回头反思时,会发现这大把的时光往往是极度空虚的。无聊与消磨时光联系在一起,此刻,时间并不意味着机会,而是需要打发的事物,或者正如汉斯-格奥尔格·伽达默尔所说:“打发时间的时候,什么是真正被打发的?确定不是时间流走了?尽管它依然意味着时间空洞地持续着,持续得太久了,就成了令人苦恼的无聊。”感到无聊时,人会不知道该做些什么,就在此刻,人丧失了行动的能力,看不到任何机会。

在各种情境下,“无聊”的使用频率都非常高——指代一系列不好的情绪状态与意义的缺失。文学作品对于无聊的许多描述都极其相似,大致上都包含了如下的论断:一切都很无趣,并抱怨这让生活难以忍受。克尔凯郭尔是这样描述的——

无聊是多么的可怕——可怕的无聊。我找不到更强烈的表达,更真实的表达,这是因为只有相似的事物才能互为说明。只要有一个更高的、更强烈的表达,那么起码会有转变的可能。我四仰八叉地躺着,一动不动,看到的只是空虚。我所赖以生存的是空虚;我行动的空间是空虚——我甚至感觉不到痛苦。


显然,“无聊”可以用来解释许多事情,甚至用做许多事情的借口,例如,陀思妥耶夫斯基的“地下人”说过,“一切都起源于无聊”。以无聊作为大多数事情的借口,也是很常见的,毕希纳的中篇小说《莱昂瑟和莱娜》(Leonce  und Lens)里有一句经典的论述:“哪一样不是人们出于无聊而发明的!因无聊而研究,因无聊而玩乐,最终因无聊而致死。”

此外,在他更具悲剧性的《伦茨》( Lent)里,有着更为强烈的表达:“许多人纯粹是出于无聊而寻欢作乐,有人因无聊而陷入爱情,有人因无聊而砥砺德行,也有人因无聊而自甘堕落。至于我,一切皆是虚无——我甚至懒得自杀,那实在是太无聊了。”

与之类似,司汤达在《论爱情》(On   Love)里写道:“无聊攫取了一切,甚至自杀的欲望。”费尔南多·佩索阿认为,无聊是根本性的,甚至无法以自杀来克服,只有从未存在过,才不会感到无聊,但这完全是不可能的。无聊既可被看做一切行为的动因,也可被认为是完全丧失行动力的缘由;无聊暗示了大多数的人类行为本性既是积极的,又是消极的。

罗素写道:“在我看来,无聊作为人类行为的一个因素,所受到的重视远远不够。我相信,无聊曾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动力之一,在今天的世界更是如此。”

来源:《无聊的哲学》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0年
作者:史文德森




如果说把思想家分为二种类型:一种人说的东西深刻得要命,但说的方式笨得可怕;一种人不仅说的东西发人深省,而且说的方式非常精彩。康德和黑格尔属前一种人,他们的著作深刻但沉闷;罗素则属后一种人,他的著作深刻而优美。

爱因斯坦曾说:阅读他的作品,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之一。

罗素的著作中其中最重要的一本作品是《西方的智慧》,被称作罗素名著中的名著。他写完《西方哲学史》之后意犹未尽,认为有必要写一本以哲学思想发展为主线的概观的西方文明史。

罗素以大家之手笔,简洁明快地勾勒出西方哲学史之流变。迄于20世纪50年代的社会、政治等大背景下,探讨整个西方文明演进的脉络,旁及科学、宗教、文学乃至社会习俗。《西方的智慧》是继《西方哲学史》后研究、探讨西方哲学史的又一部力作。作为抢走诺贝尔文学奖的哲学家,罗素87岁写就本书,其文笔与思想早已炉火纯青。识别二维码,即可一键收藏。(注:还可选购两卷本《罗素传》,是迄今为止最全面、较好读的罗素传记)


: . Video Mini Program Like ,轻点两下取消赞 Wow ,轻点两下取消在看

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

文章有问题?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